第三十章
屠苏用灵力止住怀中人与自己伤口处的流血,两指并击便以灵法轻拂净两人面上沾染的血迹,正欲再次打横抱抱起,四面八方忽然飞出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了他,这些人的眼神各个都如死灰一般寂静,唯有手中白刃在夜中寒芒毕露,屠苏不得不停下脚步应付这些人。
“把他交出来。”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喑哑道。
他们的视线交替落在欧阳少恭身上,分不清与他是敌是友。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屠苏并不想杀人,所以他换成一手揽住欧阳少恭肩头的姿势,目光平视那说话的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眼神一凛:“你不交,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对屠苏一无所知,甚至清楚人性的弱点。那是只负责执行杀戮的死士,显然还有背后主使者。
若是过去,屠苏十有八九便会妥协这样的威胁,无辜村民们的命与欧阳少恭的命比起来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但眼下的屠苏已然与过去不同,这些黑衣人越是想要得到欧阳少恭,他就越明白欧阳少恭的重要性,没有人可以从自己身边带走他。
如此一来,双方也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数十个黑衣人举刀迫近,对上阳,中方,下盘三处同时发起攻势,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招式,每一势都是致命的杀招,剩下的黑衣人便在周身四侧严阵以待,倘若那三人不敌无法一击毙命,所有人便会一齐直逼死穴命脉,不死不休。
这样的攻势本是天衣无缝,避无可避,更不可能还有人可以反击,它本已如铜墙铁壁的牢笼坚不可破。这数十名黑衣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杀手,也不会是从江湖上什么名门正派中培养出来的高手。他们每一个都是拥有着绝世武功的死士,没有人敢轻易豢养死士,但也并不是没有人敢养这些完完全全听从主人的号令无情无欲的杀人机器,人间黑暗中真正的死神。
死神从不出现在阳光之下,天色仿佛也因此显得更加深沉了,星辰寥寥,冷风拂面。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百里屠苏昔年修习的是常人不可及的仙法,昆仑天墉城乃昔年世界第一修仙门派,既是仙法,又怎会对凡人毫无办法。
没有人刺中百里少侠,甚至没有人看清了圈中的两人是如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毫无征兆的消失了。所有的攻势堪堪在黑衣人之间收住,差点自乱阵脚。
但屠苏并没有走,他把欧阳少恭靠在巨岩下提剑朝黑衣人们走去,凌虚步法,形影难分。
他并不想杀人,但为了还这里一个清静他必须对这些死士作出清理。
焚寂剑散发着黑色的煞气,煞气缠绕着玄铁剑身,红芒闪动。
黑衣人们也看到了屠苏,他们本是不畏惧死亡的死士,但不知为何此刻竟也生出一丝凉意来。
赤眸黑发的屠苏,眉间朱砂吐血。
“活下来的人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和少恭很快就会来见他…”
冷意划过眼底,数十名黑衣人,最终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作为传话者。
剑已出鞘,见血方回。修仙者也从来不畏惧死亡。
兵器相接发出铮鸣声,刀光剑影,唯快不破。
血花四溅,腥甜的气息混合着恐怖弥漫开来,很快不断有人捂着脖子或腹部在不敢置信中倒下,短短一炷香内,活着的人只剩个位数。
更令剩下的黑衣人胆寒的是,少年人毫发无伤,视线如冰。
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但黑衣人之间心中更清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无关情义,只关使命。
四个黑衣人互望一眼,其中三个飞快从袖中掏出几粒药丸吞了下去,下一瞬便悉数倒地。
屠苏收剑闭眼,再睁眼时红芒已然从眼中消退,玄铁重剑的焚寂煞气也消失不见,他看也不看黑衣人一眼返身往巨岩下走去。
唯一活着的黑衣人眼底晦暗不明,他也不作停留,飞身跃起消失在沙滩后的丛林中。
孤零零的尸体却无人来收,只等空中的老鹰或者海鸥闻到腐肉的味道才会赶来帮忙消灭,时间上并没有那么快。
屠苏重新抱起欧阳少恭,怀中的人的确比过去清减不少,肌骨相触,轻而易举就感觉得到怀中人的形销骨立,苍白的面容以及没有血色的薄唇。
熟悉的幽香淡淡环绕身侧,屠苏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人蹭了蹭。
少恭,屠苏想你了。
老渔夫见到少侠抱回一红衣青年来面上惊骇暂按下不表,事情又回到北燕公主府这边来。
暮色深深,不平静的不止屠苏那处,梅长苏这边也同样暗流涌动。
永嘉公主一心想见欧阳少恭,她似是料定了梅长苏能让她见到他,左右不肯放任他离开,哪怕太子殿下亲自上门来要人。
闭门羹吃多了,亲兄妹之间也难免生了嫌隙。
“在下并未见过他。”梅长苏拢袖道,面色平静无虞。
这是实话,梅长苏从未与永嘉公主的意中人面对面相交过。
慕容曦并不肯轻易放弃,她已经找寻那个人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怎会错过?即使她见到他不过只想问问对方,可曾对她有过一丝真心?
“你派了一个少侠去找他不是么?”
这样的话听起来未免太过天真可笑,偏偏这个故事里的多数人都逃不开年少的执念。
墙上竹影摇曳,烛火通明。
“为何要派人带走我的护卫?”不答反问,梅长苏不欲再绕弯子,“在下何时能见到他?”
他当然毫不怀疑慕容曦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劫走飞流,究竟是谁的指使?目的又何在?是欧阳少恭还是慕容炽?亦或是眼前的慕容曦想要用什么来借刀杀人?
慕容曦哧笑了一声。
“先生难道真的只是来救您的小护卫而已?”
梅长苏没有笑,他的神情无比镇静,一双眼清润透亮,干净得没有半分杂质。
“是。”仅此而已,就那么简单。
慕容曦望着梅长苏,身形微怔。恍惚中仿佛望见了记忆中多年前她生辰前一晚,那个人也是如此坚定的,用无比清晰的语气对她说了这个字。
“是。”他不会留下来,也不喜欢她,助父皇炼丹只是为了达成他心中的目的,全都与情无关,与人无尤。
御医曾说此人的心脉如同死尸,乃为妖祸。
“公主?”梅长苏轻轻唤她。
慕容曦有些不自然的起身:“先生好好歇息吧,本宫明日再来看您。”
两个侍女一前一后到慕容曦身边,侍女拉行礼道安拉上了门。
烛火微微一暗。
“来者皆是客,出来吧。”梅长苏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那黑影自梁上轻轻落下,竟向梅长苏双手抱拳先行施礼,他端茶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是南梁的人。
“苏先生,这是我家大人的信请您过目。”黑影从怀中掏出一封无名姓递到梅长苏面前。
——流言不利,请君三思。
短短八字可谓相当简明扼要,明是劝告,暗是条件。为臣者,处庙堂之高当为君分忧。
梅长苏已无须知道信来自是大梁哪位大人的手中,这信中的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白纸黑字的信纸连着封面被扔到了炭盆里,梅长苏才慢慢饮下茶。
黑影见信焚毁仍不肯走。
“很快就会了结的。”
跪着的人这才起身,窗前黑影一闪已是无影无踪,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又好像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这次,梅长苏放下杯盏望着炭火勾起唇来。